水珠
早晨,走过路边的毛芋头田,一片生机盎然。经过三司月雨水的滋润,芋艿一下子长得亭亭玉立。
田野里,高高耸立的茎,上端伞状的叶,格外显眼,绿意盎然。整齐的田畦里,芋叶、芋茎绿莹莹的,排列得像解放军战士般威风飒爽,又似舞女的裙般婀娜多姿。来到田边,俯身看到芋叶片上的水珠,像水晶球,像珍珠,像天使的眼泪,那么纯洁无瑕,那么晶莹剔透。走近细看,水珠里仿佛还有一个张着嘴、露出傻脸的小孩,正张嘴看着我。它圆润、晶亮,梦幻般迷人可爱。
小时候,我经常赤着脚跟着父亲来到田边,他会帮我摘下自己种的芋荷叶。戴着宽宽的叶子,就像戴着一顶大草帽,能挡住夏日炽热的阳光。小小的我踱着方步,手放在背后,像个生产队长似的,有事没事就绕着田间地头转悠。
每年三四月份,当油菜花褪去,结成绿色的菜籽时,父亲总会种几畦毛芋艿。一畦并排种下两个刚要出芽的芋艿子,前后距离五、六十厘米,一畦地一般二、三十米。一开始,芋艿并不需要施特别的肥料,施了作为基肥的钙肥,平时撒点草木灰、除除杂草就够了。芋艿属于喜水农作物,特别是六、七、八月份,假如根部离开水滋养,后期生长就会受到影响。
每天,父亲起早贪黑,扛着铁耙,为农事忙碌不停。有时我也会跟着父亲出去,夏天的早晨天气凉爽,正是干活的好时机。父亲走在前面,会用铁耙挡去农作物上的露水,而我跟在后面,裤腿与脚绝对不会被弄湿。我最喜欢绿茵茵的芋叶,还有上面滚来滚去的水珠,它们总让我好奇,引发无限遐想。叶上的水珠为什么那么晶亮、透明和纯洁?太阳出来后,这些如珍珠般的水珠逐渐蒸发,杳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田野里。可第二天早晨,它们又会回到农作物的叶子上、花瓣上,一切湿漉漉的,仿若从前。中午,幼小的我最不爱睡午觉,总是拉着父母亲的手,非要顶着烈日去抓小青蛙。那时,清凉仿佛藏进芋艿地,田田的芋叶可以挡住毒辣的太阳,脚踩在田坑里凉凉的积水,真是舒服极了。青蛙、泥鳅也特别多,这可忙坏了父亲,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掉在叶子上,也成了滚来滚去的水珠。傍晚,太阳落山,东边吹来凉凉的夏风,也吹熟了旁边的水稻,它们像含羞的少女拼命低头,好像在躲避人们世俗的目光。夕阳西下,大地散落一片金黄,那不是阳光,而是父辈们的希望和梦想。随着夜幕降临,夏季人世间一大烦恼也随之而来,黑夜引来了许多讨厌的“吸血鬼”—— 蚊子。月光的沐浴下,在小小的院子里,我躺在一张简易的竹榻上,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父母亲总是摇着蒲扇,为我驱走夏夜的炎热和蚊虫。
在农村,七月底夏收夏种基本上完成,也就是抢收了早稻,种好了晚稻秧苗,一般需要忙一个礼拜左右。以前农村的孩子希望跳出这贫瘠之地,大多数靠读书这一条路,渴望穿上乌黑发亮的皮鞋,做个城里人。进入八月,农事趋缓,主要是除草与施肥工作,不像七月中下旬夏收夏种时那么紧张、繁忙,都是些重活、粗活。有时为了收谷还要迎战台风暴雨。立秋后,天气虽然还是比较酷热,但总趋势慢慢变凉。以前也奇怪,七月份我们到河里洗澡游泳,父母亲不会骂,但到了八月份,感觉河水变凉了,他们就不再允许我们到河里洗澡玩耍了。立秋了,父亲会给种的毛芋艿施点有机肥,铺点稻草,然后用畦沟里的湿土裹住根部,这样种出来的芋头个头大、芋艿子多,味道特香、特粉、特醇。
看着辛苦劳作的父亲,我总是感慨万分,长大后的我也懂事了许多。一看到芋头,总会想起父亲种的毛芋艿,想起我的父亲。
去年七月,当你浑浊的眼里流下最后一滴晶莹、透明的泪珠,看着你气若游丝、骨瘦如柴的身躯,塌陷的脸庞,张着没牙的嘴,最终灯枯油尽 —— 无论我的哭喊,你都无动于衷。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泣有两次,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你告诉我的,那时的你是那么开心、自豪;而这一次你不会晓得,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当我一不小心,手碰到了叶子,在叶上滚来滚去的水珠一下子落到泥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打碎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