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里的稻谷香- 东论东方热线·东方论坛-宁波论坛—

发表于 2025/07/14 09:57:57 来自浙江杭州

楼主

七月下旬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透，蝉儿已在枝头练嗓子，我望着窗棂间的鱼肚白，咽下了最后一口泡饭，喉间似乎还梗着一根咸齏菜。这时，生产队长老方的哨子响了，哨声刺破了晨雾，我赶紧拿起一把沙尖（镰刀）、抄起扁担，去“七阁屋”东边的大樟树下集合。不一会，能到的全到了，约有三十几人。老方把大伙分成了四个小组，其中有两组去收割早稻，其余的去晒谷和牵牛耕田。我被分到了德成、仁生他们一组去割稻。仁生叔叼在嘴角的香烟屁股忽明忽暗，德成的草帽旁边破了个窟窿，漏下几缕乱发，顺德肩了个茶水桶……十几双沾满泥星的塑料拖鞋或赤脚板，在露水未晞的田埂上踩出杂沓的韵律。早上六点还不到，太阳就露出了它那炽热的真面目，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路边的泥土很干燥，似乎在冒烟。我和其他人一样，头上戴一顶草帽，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穿着一件长袖厚布衣服，卷着裤管，赤着脚，来到了稻田。沙尖划开稻浪的瞬间，青涩的稻香裹着暑气扑面，稻穗上的芒刺钻进袖口，在手腕上织出细密的红网。我的草帽蒸腾着汗气，粗布衣领硬得像浸过盐卤，每弯一次腰，后颈就火辣辣地疼。割了一会儿稻后，我就去打稻了。这是一台双人脚踏滚筒打稻机，全靠脚用力踩下去，才能带动齿轮连接的装有V型钉的滚筒快速旋转，将谷粒脱下来。双人打稻，讲究二个人互相配合，一是踏脚的节奏要一致，二是用力时间要一致，三是不能使诈留力气。随着“咕——咕——咕”的、有节奏的声响，打稻机的齿轮快速转动起来，待V型钉滚筒的转速达到最快时，就可将被双手紧紧抠住的稻把前端、垂下的稻穗轻轻地放在V形滚筒上脱粒，并逐渐加大稻把前端与滚筒的接触面积。而后两手交叉，将稻把翻一面，重复前面的脱粒动作，直至把谷粒脱干净。以前我没打过稻，这是第一次，由德成教了几个要领后就上手了。我和德成或小全搭档时不吃力，但搭档顺德时就很吃力，或是顺德哥不得要领，或是他个儿太矮了使不上劲。等打稻机周围约五米距离的稻谷脱粒后，就要把机器推向前，两人在前用力抬拉，两人在后使劲地推，一定要齐心协力，这样才能把打稻机在水田上快速移动。打稻机到位后，可以擦擦汗，喘口气，喝几口水。早上九点左右，有家属送点心来了，竹篮掀开时飘来点心香，馋得我直咽口水、胃肠打颤。但我只能别过脸，去看远处稻田蒸腾起氤氲的蜃气。大伙三三二二走到小河边的楝树荫下吃早点，单身知青的我只能去喝一肚子凉水，靠在楝树根部，用草帽盖着脸闭目养神。树上的蝉儿聒噪得令人烦躁，我数着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喉头滚动着井水的凉意。其实我早已饥肠辘辘、气喘吁吁，被汗水湿透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还晒出盐花来。我感到很累，腰酸背痛，四肢乏力，好在自己正年轻，休息一会或能缓过来。大约一刻钟后，又开始干活了，一直到中午十一点多才收工。收工吃午饭时，男劳力必须带一担“水谷箩头”到晒谷场。这二箩水稻谷，下面的四分之一处浸泡在水稻田的齐小腿深泥水中，在用力挑离水面的一刹那，一般来说有二百多斤重。我第一次挑谷箩头，不知哪位好心的大哥，特意给我装了二大半箩混有稻草屑的稻谷，约一百二十斤重。挑谷箩头那刻，扁担压得我差点直不起腰来，瞬间眼前发黑。别看我有一米七十几的个儿，但体重只有一百十几斤，在家时不挑重物，缺少锻炼。挑一担不算很重的谷箩头，走约三百米的路，我歇了好几次，等到晒谷场时，恐怕早到的人已经把中饭也吃好了。谷箩头的泥浆从箩底淅沥滴落，在机耕路上洇出蜿蜒的蚯蚓纹。三百多米的路，我的赤脚板在机耕路上似蹭出了火星，仁生叼在嘴角的香烟屁股在晒场那头闪了闪，真像一颗嘲讽我的小星星。回到住处，我脱掉衣服，就瘫在了床上，真的很辛酸：要知道那时的我才满十六岁，在家被父母宠成宝，哪受过这种苦!而现实中，却连一个普通农家子弟也不如——他们一回家就能吃上现成的饭菜，而我却还要生火烧饭吃，这难道真象有的人讥讽的那样，是在接受劳动改造吗?等缓过气来，我才拿着洗脸盆，到井边洗脸冲凉。井水泼在脊背的刹那，一股凉意似乎洗刷了一身的泥浆和疲惫。中饭是早上吃剩的，我随便淘点井水，也没什么菜，是从柴桥家里带来的咸齏和蟹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赤日炎炎似火烧”，下午的太阳继续炙烤着大地，知了仍在树上起劲地聒噪，品良家的白花狗热得躲在大樟树下，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直喘气。偶尔有一丝微风吹过，树叶轻轻地晃动着，稻田的水亦被晒得烫脚。尽管天气很热，但早稻收割还得继续，我延续着上午的劳动。是日夜晚，月光透过山墙窟窿，照亮陋室寒床，疲惫的我如铅灌四肢，早已沉沉睡去。在梦境的迷离光影里，我仿佛回到了典当街那熟悉的家门口。夏夜微风中，邻家小梅的歌声如清泉流淌，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澈与深情：“再见吧妈妈，再见吧故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伴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时光冉冉，岁月如歌。一年后，“七阁屋”东边的大樟树年轮里，又镌进一圈汗水的咸涩，而我已不是刚来生产队时的那个少年郎了，蜕变为一个熟练与土地对话，上山能斫柴、下海会驾船、唤牛能耕田的十级劳力。劳动的磨砺在时光中沉淀下来，或许正是一个男人应承担的、属于自己的那份平凡而真实的责任。不知我手掌上这些由汗水和努力凝结的老茧里，以后又会刻录哪些故事呢？浙东西蜂2025年7月14日

[恭喜，此贴已于2025-07-14 13:11:01 在６０年代被寒江雪a@qq 推荐，推荐理由：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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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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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1:01:11 来自浙江杭州


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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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4 11:12:54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谢谢夸奖！

周万忠jason@wechat

西蜂 2025/07/15 11:18:04 来自浙江宁波举报 0 回复

前辈回顾人生，你觉得自己生命中最精彩发光的片段是这段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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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铃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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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1:14:04 来自浙江宁波


堪称路遥写的《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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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4 11:38:05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网友谬赞了，我与之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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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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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1:14:38 来自浙江宁波


现在成熟的稻谷也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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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4 13:51:00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我家乡柴桥已有几十年不种水稻了，改种花卉——被誉中国杜鹃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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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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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3:02:46 来自浙江宁波

最后编辑时间： 2025/07/14 13:05:23


有人物有细节描写，没亲历过绝对虚构不了。一个知青（或许是回乡青年）能评上十分工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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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4 13:38:57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当年“双抢”后，我的工分被评为6.5分，三秋后评为9.5分，次年秋收被评为10分并当上队委。这可是我实打实用汗水和老茧拼出来的，农民兄弟岂会白送工分给我？

西蜂 2025/07/14 13:46:15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当我的付出大于收入的时候，这就是贡献，农民兄弟才会认可——生活很现实，大伙的眼睛擦得铮亮的，谁也不愿被一个外来户占便宜。

山里-山外

西蜂 2025/07/15 16:14:09 来自浙江宁波举报 0 回复

生产队集体、爱占便宜的人多，当然也不允许别人占便宜，要不“小农意识”这话咋来。在农村待过，农活干过，与农民叔
伯兄弟们相处共事过，苦是苦些，收获还是有的，算作一笔“非物质财富”吧。

西蜂

山里-山外 2025/07/16 09:46:21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确实如此。

山里-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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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3:10:46 来自浙江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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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雪a@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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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5:47:26 来自浙江宁波


十六还不会做饭那年代确实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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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tin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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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6:05:07 来自浙江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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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空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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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7:05:44 来自浙江宁波


写得很好。楼主文笔不错，应该是有文化的人我爸也是知青，从小听他说做农民是最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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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4 18:14:32 来自浙江衢州举报 0 回复

刻骨铭心的煎熬，至今难忘。

6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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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7:27:48 来自浙江宁波


确实有路遥的风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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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4 18:15:19 来自浙江衢州举报 0 回复

谢谢夸奖

小路1102@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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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18:41:23 来自浙江宁波


夏收夏种是一年中农民最辛苦的季节，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什么叫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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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5 07:14:57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粒粒皆辛苦

芳连家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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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20:55:39 来自浙江宁波


知青下乡劳动确实很辛苦，小小年纪和农民一起起早落夜忙播种、收割，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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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5 09:42:47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那“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的锤炼，铸就了坚强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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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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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4 21:49:23 来自浙江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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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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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07:40:30 来自浙江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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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号@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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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08:11:53 来自浙江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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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阳江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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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08:22:42 来自浙江宁波


太辛苦了，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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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5 09:45:45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不受此劳苦。

mjy9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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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08:56:44 来自浙江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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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摇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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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08:57:52 来自浙江宁波


广积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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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5 09:47:07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正是那个”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

贝贝老爸@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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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09:26:11 来自浙江宁波


小时候，父母在我朦胧的眼光中，拖着疲惫的身子，喝口水就去地里抢收抢种，时间大概在清晨的2，3点钟，而我们在6点之后，提着篮子，篮子里是早餐，有时候是方糕，糖糕，或者是一大碗泡饭就着油条醮酱油，有时候父母会从嘴里省下一点，塞进我们的嘴里，那个时候快乐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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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2025/07/15 09:49:56 来自浙江杭州举报 0 回复

当年，农村的父老乡亲们天天“农业学大寨”，吃“大锅饭”，被禁止外出搞副业，“面朝黄土背朝天”，人人守着门前的那片土地，生活确实极其困难。

洁洁雨花石@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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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10:44:13 来自浙江宁波


过去的农民确实是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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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法自然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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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12:56:15 来自浙江杭州


@周万忠Jason@wechat：当年还没有读完初中一年级的我，一个十六岁的小青年，正是学习科学文化的黄金时光，却受“文革”祸害，被冠以“知识青年”的帽子，无奈去农村接受所谓的“贫下中农再教育”，在今天看来是何等地荒唐！愿子孙后代能牢记这段历史和教训——那么你觉得我自己生命中最精彩发光的片段是这段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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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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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07/15 14:47:54 来自浙江杭州


当时农民确实苦啊！早上三点左右开早工，到八点左后回家吃早饭；然后继续劳作至中午十二点左右吃中饭；下午三点左右出工，到晚上八点左右收工。头顶烈日，蚊蠓咬，蚂蝗叮。。。。。。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是无论如何体会不到的。作者写得真实，又有文采，值得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