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典街纳凉记- 东论东方热线·东方论坛-宁波论坛—

发表于 2025/07/22 09:36:53 来自浙江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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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总角之年，当典街的家家户户都没有电风扇，更别说空调了，夏季天热就摇摇扇子，找阴凉处避暑；出汗了就打些井水，拿条毛巾洗把脸或揩揩身。可以说，那时的当典街还沉沦在蒲扇摇出夏天的旧时光里。青石板沁着井水的凉意，老墙根蜷着烟火的温度，整条街的夏夜故事都藏在南风掠过的檐角铁马叮咚声中。当典街南北走向，寛约两丈多。街的西面是旧当典高墙和楼房，街东面是一排百年老宅，共有楼房一十五间，门面西向朝街，夏天基本上吹不到南风。而当典街则南风直到，夜晚更是凉快。夏天的晚上，街坊们大多在街路上纳凉，直到九点以后凉快了才回屋睡觉。三伏天来临，真的太热了!晒得青石板直冒烟，蝉鸣声令人耳膜生疼。下午四点许，街西侧的当典高墙终于将日头遮挡住，阴影顺着墙根漫过来。街坊们都知道：清凉要来了。这时街路上就热闹起来，原先躲在家中避暑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朝街路上泼洒井水，使青石板尽快散热，然后从家里搬出藤躺椅、竹椅等准备纳凉。我二姐总是第一、二个拎着洋铅桶出门，去贯增伯家后门的大水井打水。清凌凌的井水泼在滚烫的石板上，有时会腾起缕缕白烟。那些青石板原是当铺鼎盛时从舟山运来的，经年的车辙碾出油润的包浆，此刻遇着凉水，竟像沉睡的海龟被浪花唤醒。我常蹲在墙根处看水珠在石板缝间游走，看它们聚成细流，冲散蚂蚁队列，蜿蜒钻进墙角的苔藓丛。待暑气稍退，孩子们总先从屋内出来。沈阿婆的缠红布藤椅、张木匠的竹榻次第登场，芦江河游泳的少年郎也回来了。下午五点多，街面渐次摆开了小饭桌，搪瓷大碗盛着咸齑番茄汤或冬瓜笋干汤，蓝边碗里盛着咸泥螺，一碟龙头鮳上还沾着细小的盐晶……女人们摇着扇子赶苍蝇，芭蕉叶宽大的阴影扫过碗沿，倒像是给饭菜添了道绿荫。男人们拿起酒盅抿上几口，剥几粒兰花豆，在酒香里解乏，顺口说的市井八卦闲话在晚风里传送——张家媳妇给病公公喂饭，李家泥水匠替邻家修补屋漏等。那个年代，邻里关系大多和谐，相互帮衬，没有勾心斗角。街坊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生活在这条街上，人情像井水般清亮，纵有些小芥蒂，也早被南风吹散了。天擦黑时，艾草火把次第亮起。扎成捆的干艾一端被点着后，随即被快速挥动，明火一灭便放在地上，化成暗红的艾草火把，在夜色里幽幽吐着青烟。这烟有灵性似的，顺着南风游弋成青蓝色的烟龙，盘桓在乘凉人脚下，蚊虫见了便远远躲开。倒让坐在下风处的李老头捡了便宜，他总说这艾烟比供销社的蚊香更灵光。当老宅的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梅山湾吹来的凉爽海风穿街而过时，暑气顿时大减，纳凉的人群也来了精神。来顺伯的半导体收音机飘出咿咿呀呀的越剧唱段，衬着隔壁阿毛娘纳鞋底的麻线抽动声，在夜风里织成了别致的小夜曲。那个年代，柴桥镇没有电视机，若家中有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就很了不起了。家家户户有政府免费安装的有线广播，大家用它的报时声和节目单来把钟头，了解国内外大事或收听娱乐节目。那时镇上没有电影院，偶尔驻军海军工程二处在柴桥中学大操场播放免费的露天电影，那就是享受视觉大餐了，好多人会在晚饭前搬着凳子去占座。柴桥中学大操场放电影的夜晚最是热闹。天还没黑透，操场上就浮动着星星点点的马扎。那时我才满十岁，听说晚上大操场放电影，就会在晚饭后笃悠悠地去柴中大操场，径直走到电影幕布后面，拿几块碎红砖垫在屁股下，仰起头和许多孩童一起看电影。幕布在晚风里鼓胀如帆，碎红砖硌着屁股有点疼，我毫不在意，心思尽在电影之中。在电影幕布后面观看电影，画面和正面的左右相反，就是影片里的人物大多是左撇子，看着有点别扭，视觉效果差了一些。好处是不用提早占座，也不拥挤。那个年代，我看过好多部电影，如《无名岛》、《英雄虎胆》等等，有的片段至今还记忆犹新。待到月牙儿攀上老楝树头，街头的故事会就开场了。乘凉的人们会随机围成几个小圈子，边纳凉边听故事。讲故事的大多是成人，有时也会有像我这般大的孩子。上海来的阿毛哥会讲戆大女婿借织布机的故事，惹得满街哄笑；来顺伯说的是育王寺高僧传记，让檐角铁马都闭了嘴。遥望头顶的银河，父亲对我们讲的牛郎织女故事印象最深，说七夕夜晚，有人在葡萄棚下听到过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说话声和洗碗声。有回我壮着胆子讲小人书上看来的《七侠五义》，那正说到锦毛鼠飞檐走壁，小弟忽指屋檐惊叫，却见夜猫踏着碎银般的月光掠过——这插曲倒比话本里的侠客更鲜活。如今空调外机在老墙边喘着粗气，青石板的裂缝里再涌不出沁凉的往事。倒是每年艾草结籽的时节，恍惚还能听见艾草火把噼啪的轻响，像某个遥远的夏夜，老墙根下那未讲完的故事，仍在时光深处明明灭灭地继续着。浙东西蜂 2025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