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家拳大师张松溪生平辨误——张如安  [复制]

内家拳大师张松溪生平辨误
张如安   
  明代嘉靖年间，张松溪以内家拳享名宁波府，传为松溪派拳术创始人。这位技击大师的生平，武术界有过种种纷争及附会。其籍贯，徐哲东《国技论略》提出浙江鄞县、海盐两说，《武术拳种和拳家·张松溪小传》据张松溪派内家拳传人推断其生于温州。其生卒，史籍上未载，唯《武术拳种和拳家》一书推断其生于一五O六年前后，光宗泰昌年间卒于贵州玉屏，约在1620年左右，终年110多岁。其所习拳种，黄宗羲《王征南墓志铭》、黄百家《内家拳法》始称为内家拳；清末宋书铭《宋氏家传太极功源流及支派考》则称为太极拳。还有些学者如日本松田隆智著《中国武术史略·内家拳法》，怀疑明代是否实际存在过内家拳。总之，笼罩在张松溪头上的重重疑云，亟待撩拨。   
  对张松溪及其内家拳的研究，以著名武术史专家唐豪先生所考最为精博。唐先生还实地到宁波踏勘过，证实内家拳早在宁波失传。他的许多论点，如太极拳的移植附会、张松溪的师承籍贯、内外家的所由异说，足破妄诞。但他也囿于所见，难免有误。   
  包括唐豪先生在内的所有论者，所用资料皆出黄宗羲父子的有关著作和雍正《宁波府志》的张松溪传。唐先生甚至断言，“查言松溪籍贯、师承者，最早惟《宁波府志》，故考信者应以此书为据。”（《手臂余谈》）。
笔者研究黄宗羲的诗文传记，为替《王征南墓志铭》作注，穷搜极讨，终于发现了更早的张松溪传。此传见于四明丛书本《四明文征》卷十六，题为《博者张松溪传》，是沈一贯写的。沈一贯（1537-1615）字肩吾，又字不疑、子唯，号蛟门，浙江鄞县人，万历间著名大臣。他为写这篇传记，“尝从其（张松溪）徒问之”，因此史料来源比较可靠。     
《博者张松溪传》一开头就说：“我乡弘正时有边诚，以善博闻。嘉靖末，又有张松溪名出边上。张衣工也，其师曰孙十三老，大梁街人，性粗戆，张则沈毅寡言，恂恂如儒者。”这里明确指出，边诚、张松溪皆与作者沈一贯同乡。松溪出身裁缝，拜艺于拳师孙十三老。孙住大梁街。据光绪《鄞县志》卷三《街巷》云：“大梁街：即邑庙前街，东达泰和桥，西达广慧桥，至千岁（桥）。”大梁街今仍存，在宁波市明光电影院附近。这为其他书所未曾载过。显然，松溪生于宁波，而海盐、温州之说均属无稽。     
沈传称松溪之技，出名在嘉靖末。查嘉靖共有四十五年，设若松溪三十岁左右得名，其生年最早亦在嘉靖之初。《武术拳种和拳家》一书推测松溪生于正德年间，未免太早。至于其卒年，《博者张松溪传》没有提到，只是说：“张终身不娶，无子，事母以孝闻，死于牖下。”作者沈一贯卒于1615年，松溪之卒必当早于此。《武术拳种和拳家》一书推测其卒于泰昌年间，绝对不能成立。沈一贯在隆庆二年（1568）考中进士之后，一直在朝中做官，没有机会去访松溪之徒，为一位技击家作传。万历三十四（1606）年，有人连续上章弹劾他奸贪，沈一贯上疏告退获准，家居10年，《博者张松溪传》可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故松溪之卒似应在沈氏家居之前后。若以其生嘉靖初计，其享年当在80岁左右。《博者张松溪传》记松溪七十岁时，被诸少年堵在月城内，务请其显示绝艺，松溪不得已，以硬功将数百斤重的三块石头皆劈为二。这说明，松溪至少活了70岁。   
  沈传谓张松溪终身不娶，膝下无子，以孝敬母亲闻名乡里，故其生平行踪，多不出宁波一府。松溪70岁在宁波月城用硬功劈石一事，也足证他晚年仍蛰居宁波，最后老死牖下。《武术拳种和拳家》一书，称“晚年的张松溪足迹遍及川、鄂、湖、黔、滇一带，一则行执门规，格除为非作歹的门徒，二则传武授徒”，又谓其卒于贵州玉屏，皆出依托附会，绝不可信。   
  张松溪生活的时代，正是倭寇骚扰极为猖獗的时代。宁波籍的武将万表因病常寓杭州，尽结纳少林僧，以备战用。嘉靖三十二年，倭寇自海盐进屯赭山。万表尽散家财，选拔僧兵二百人，击退倭寇。雍正《宁波府志》有“值倭乱，当事吕僧击倭，有僧七十辈，闻松溪名，至鄞求见”云云。唐豪先生在《少林拳术秘诀考证·书中内外家的所由异说》中认为，“当时御倭诸僧，皆未到过四明及其附近，安能在战事其间，结队至70人，往鄞县去求松溪比武？”他认为松溪的击败少林僧事，是从《王征南墓志铭》衍出的，事固属伪。事实上，沈一贯《博者张松溪传》对此事早有较详记载。沈氏比松溪小一辈，且又访问过松溪之徒（有确切地点，可资查证），其事必有所据，不能视为杜撰。至其前因后果，现已无法考知。若要硬作解释，这少林僧七十辈很可能是来请松溪出征的，而松溪则碍于老母、恪于师训而不愿逞强争胜。松溪“尝被监司征，使教战士，终不许，曰：“吾盟于师者，严不授非人。””这里的战士，当指抗倭士兵，松溪不愿出任军中教练，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保守观念。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流窜南京，万表同乡友张时彻时为南京兵部尚书，竟闭城不出，遭到御史弹劾，又遭严世蕃排挤，遂于是年罢职归休。时彻对松溪比较敬重，“引体抗然坐之上座”。张松溪事迹能够大体系年的，仅此两事。     
张松溪禀承师训，择徒十分严格。黄宗羲《王征南墓志铭》称其徒三、四人，而四明叶继美、近泉为之魁，所以流传于四明。沈一贯《博者张松溪传》则谓其“所教徒仅仅一、二，又不尽其法”，未指明他所授为何人，仅知其徒之拳术造诣不及乃师。松溪练武有所谓“五字诀”-勤、紧、径、敬、切。前三字相传为老师所授，后两字为自己所创，从沈一贯的“妄为之解”中，能看出内家拳讲究后发先至等一些战略技术特点，以及松溪及其徒亲自担水劈柴的生活作风。   
  综上所述，沈一贯的《博者张松溪传》，对研究这位技击大师的生平，探究内家拳的奥秘，提供了新的翔实资料，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附录〕
博者张松溪传
沈一贯
      我乡弘正时有边诚，以善搏闻。嘉靖末，又有张松溪名出边上。张衣工也，其师曰孙十三老，大梁街人，性粗戆，张则沈毅寡言，恂恂如儒者。张大司马罢而家居，引体抗然坐之上座，曰：“边师之徒，袒裼扼腕，嗔目语难，而张乃摄衣冠不露肘；边师喜授，二显名当世，而张常自匿，人求见，辄谢去；边师之弄技，进退开阖，有绪如织，而张法直截，尝曰：一棒一痕，吾犹轻之，胡暇作此婴婴闲事。”边常北游，值六马驾负其力，肩之不胜，出于轮而病伛。有少林僧数十辈寻边，边迁延之，至日晡与斗，烛入，灭烛而跃坐果上，观诸僧于曰：“相击于暗中而乘其毙，大抵间用术。”倭乱时，少林僧七十辈至海上求张，张匿不见，好亭少年怂涌之，僧寓迎风桥酒楼，张与少年窥其搏，失哂，僧觉遮之，张曰：“必欲一试者，须呼里魁合要，死无所问。”张故孱然中人耳，僧皆魁梧健力，易之诺为要。张衣二如故，袖手坐，一僧跳跃来蹴，张稍侧身，举手送之，如飞丸度窗中，堕重楼下，几死。盖其法云：搏举足者最下易与也。张尝被监司使征，使教战士，终不许，曰：“吾盟于师者，严不授非人。”张尝踏青郊外，诸少年邀之，固不许，还及门，诸少戒守者曰：“毋入张。”闭之月城中，罗拜曰：“今进退无所，且微观者愿卒急之。”张不得巳，许之。门多回石，可数百斤者，命少年累之，累之不能定，张手定之，稍之以瓦，而更累一于其上，祝曰：“吾七十老人，无所用，倘二劈到底，供诸君一笑，可乎？”举左手侧而劈之，三石皆分为两。张终身不娶，无子，事母以孝闻，死于牖下。所教徒仅仅一、二，又不尽其法。余尝从其徒问之，曰：“吾师尝观予师，予师夸吾师曰：“何如？”师曰：“吾不知。”吾党问之师曰：“夫刺则刺矣，而多为之拟心则歧矣，尚得中耶？”余闻而憬然，因忆往时曾问王忠伯：“边人何伎而善战？”忠伯言边人无伎，遇虏近三十步始发射，短兵接，直前攻刺，不左右顾者胜，瞬者不可知旁视死矣。今张用此法。又悟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非谓不被人刺，至挠且逃，直如飞蝇之著体，忘挠与逃，鼓精奋神，，专笃无两。雷万春面集匕矢而不动，是矣。
      张有五字诀，曰勤、曰紧、曰径、曰敬、日切，其徒秘之。余尝以所闻妄为之解。白勤者，盖早作晏作，练手足力，少睡眠，薪水井白必躬，陶公致力中原而恐优逸不堪，以百、甓从事，此一其；曰紧者，两手当护心胸，行则左右护胁，击刺勿极其势，令可引而还，足蹜蹜如有循，勿举高蹈，阔丁不丁，八不八可，亟进可速退，心常先觉，毋令智昏，立必有依，勿虚其后，众理会聚，百骸皆束，蝟缩而虎伏，兵法所谓始如处如，敌人开户者益近之；曰径，则所谓后如脱兔，超不及距者，无再计，无返顾，勿失事机，必中肯綮，既志其处，则尽身中一毛孔力，咸向赴之，无参差若.猫捕鼠，然则三字中击刺之术尽之矣。曰敬者，儆戒自将勿露，其长好敌者，必遇其敌，其防其防，温良俭让，不忮不求，何用不藏，曰切者，千忍万忍，掐指咬齿，勿为祸先，勿为福始，勿以身轻许人，利害切身，不得已而后起，一试之后，可收即收，不可复试，虽终身不见其形，不成其名，而无所悔，盖结冤业者永不释日，犯王法者经无贯期，得无慎诸？闻张之受于孙，惟前三字，后二字张所增也，其戒心又如此。君子曰：儒者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千橹，岂不备哉，使人畏而备之，孰与使人无畏而无备之为周。夫学伎以备患，而虑患乃滋甚，则焉用伎，恃伎而不虑患，患又及之，伎难言矣。故君子去彼处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