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杂记‌- 东论东方热线·东方论坛-宁波论坛—

发表于 2025/11/10 09:47:03 来自浙江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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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方言称南瓜为“饭瓜”。这称呼背后藏着一缕旧时光的影子——从前米粮短缺时，生长快、结果多的南瓜成了填肚子的救命粮，陪伴多少人熬过荒年。还有一种说法叫“死藤饭瓜”，宁波人借它调侃那些黏黏糊糊、态度不明和做事拖沓的人，倒是把南瓜的性格也揶揄了进去。我孩童时，柴桥街常见农人挑着自产的南瓜出售，大多是“疙疤饭瓜”。它外形扁圆，褐黄色，顶端有一截弯弯、木质化的瓜蒂，表面有层淡淡的瓜霜，还布满了大小疙瘩，犹如蟾蜍之背。“疙疤饭瓜”大多用来食用，味甘粉糯，有嚼头，但产量稍低；还有一种为“酒埕饭瓜”，形如酒坛，上、下端小，中间大，颜色黄褐，表面光滑，也有瓜霜。该瓜产量较高，但口感欠佳，大多用来喂猪。街坊邻里烧南瓜的方法主要有两种，分别是烤南瓜和南瓜粥，我家喜欢烤南瓜。偶尔，母亲买来南瓜给我们几个孩子解馋。我和二姐分别拿着木盆、洋铅桶，捧着一只八九斤重的南瓜来到井边，将南瓜浸在木盆里，用竹洗帚将其表面洗刷干净，拦腰剖开，掏出里面的瓜瓤和瓜籽。而后把瓜瓤弃掉，瓜籽也洗干净，以后慢慢晒干。瓜籽积存多了，可用来炒熟解馋。南瓜被切成三寸大小的方块，尤其是中间带蒂的那一块尤为瞩目。南瓜倒进铁镬后，盖上镬盖，用大火烧滚，换小火慢焖，约莫一小时后用筷子戳一下，若顺利捅过，瓜就熟了。尝尝味道，不够甜就加点糖精。中间带瓜蒂的那一块最受欢迎，一般归属最小或机灵一点的弟妹。它的口感粉檽，较其它部位稍甜，且不用碗筷，直接吹吹气，三根手指一捏，拿起就走，跑到后门弄堂口或坐在对门旧当典大门槛上，一边乘凉，一边细细品尝，老惬意啦! 南瓜很平凡，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寻常农家厨房里就有一大堆，但在那一段粮食匮乏期却成了香饽饽。若想要隔几天吃上一块烤南瓜，竟也如奢望一般。我年轻时也曾在自留地边角地种过南瓜。听同伴小全说，用咸碱的海涂泥作基肥可提高南瓜产量。那时，各种肥料都紧缺，这或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那年“清明”后的某个傍晚，我和小全结伴，各肩一对土箕，急匆匆赶到三里外东门碶头海涂边，挑选干燥的涂泥，各用锄头刨了一百二十多斤回来。夕阳西下，海天一色皆染绯红，海风拂面，鸟影归巢，我俩踩着潮润的滩涂，步履沉沉却心怀期待。翌日清晨，我挥动锄头，将杂草丛生的边角地来了个掘地三尺，将涂泥均匀地撒在底部作基肥，然后整地起垄，小心翼翼种上六株小全送的南瓜秧，浇上水，并在瓜秧周围撒上一圈麦芒，以防地蚕咬食。瓜秧两瓣对称子叶如翡翠般漂亮，上面还缀着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轻轻抖动。一周后，瓜秧顶端长出了嫩绿的叶芽，预示着小生命已适应新环境，开始扎根成长。当南瓜长出五七片真叶和茎须后，节间逐渐拉长，从原先的直立生长渐渐变为匍匐生长。 “谷雨”后，南瓜蔓猛然抽长，嫩绿的茎蔓每天约可延伸半尺，叶片从心形逐渐裂为掌状，茎蔓和瓜叶背面长满粗糙的绒毛。蔓端细长的茎须随风摇曳，一碰到小树或杂草什么，就会紧紧缠绕，展现出惊人的攀附能力。南瓜畦附近有一座不小的荒坟，几天没见，瓜蔓就爬满了整个坟头，蒲扇般的瓜叶将其遮得严严实实。之后，只见瓜蔓前端的雄花率先开放，鹅黄色五角钟状花冠在清晨完全舒展，中午后萎谢。雌花则长在瓜蔓后端节位，花朵大于雄花，底部还带着小瓜胎。南瓜雌雄同株，异花授粉，雄花多于雌花，花粉颗粒较大。一早起来，常见那淡黄的南瓜花上，有三五只蜜蜂忙碌其中，浑身绒毛沾满粗糙花粉颗粒，在为瓜授粉做媒。经授粉后的南瓜小果，表皮逐渐硬化出棱，绒毛退去后显露出特有的蜡质层。一不留神，不过十余天没见，小南瓜就膨成了大瓜。当果蒂木质化，瓜底变橙红色时，瓜就成熟了。我种六株南瓜，收获了六只瓜，大的有十一斤，小的也有八斤多。我头回种瓜，没经验，也没什么肥料，仅是除草松土，用了一些涂泥作基肥而已，有这样的收成实在出乎意料，可见南瓜生命力之顽强，不愧有“饭瓜”之誉。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后的几年中，柴桥镇酒店和家庭宴席上，曾一度流行南瓜饼或南瓜馒头作点心，据说是从邻国学的。说南瓜中的维生素E和类黄酮物质可清除自由基，在一定程度上减缓细胞氧化损伤，有抗氧化与延缓衰老作用。其实，不管有没有这些作用，那热腾腾、黄澄澄的南瓜饼或南瓜馒头一上桌，香喷喷、甜糯糯味道即氤氲席间，谁都愿意先尝为快——尤其等开席有点心慌的时候。入夏以来，杭州市区周边的农人，将南瓜茎蔓前端截取约一尺半长，扎成一斤一捆，每捆售价五元钱。清晨天刚亮，居民区附近的街道旁就有人卖瓜蔓（城管来了就走），买的人也多。我这个宁波老饕从未吃过南瓜蔓，很好奇，询问邻家大姐怎么吃？大姐告诉我，可将瓜蔓表皮剥掉，留顶端几瓣嫩叶，洗净后下面条或烧汤吃都行。第二天，我买了一把南瓜蔓，试着烧汤吃，果然口感清脆，自带甘甜和淡淡草木香气。纵观南瓜的生命，自始至终就是顽强而平静的坚持。它不择地而生，无需肥壤沃土，只要有一堆土、一瓢水，便能蔓伸叶展、开花结果。那倔强的茎蔓仿佛在说：世间所谓困苦，不过是使人更懂如何扎根。正如人之一生，未必处处顺境，但只要内心足够丰饶，哪怕在荒芜之中，也能结出甜美的果。南瓜如此，人亦宜然。浙东西蜂 2025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