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春天  [复制]

当日子不知不觉过到突然有一天在教坛上耕耘不息了三十余年的妈竟然也宣布退休的时候，我措手不及。这标志着在我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枯竭，最富有生命力的常青树——妈妈将步入了最后一个人生旅程——老年阶段，一想到她也即将过上那种我想像中孤寂落寞的退休生活，我一度黯然神伤，我想再也没有比以退休的事实来证明妈妈已经老了更令人难受的事了。­

　　为了让妈更好地适应退休后的日子，爸特意办理了数字电视点播服务，想让丰富的电视节目冲淡她退休后的寂寞，我精心从单位挑了些妈感兴趣的书籍，让她即便不能在课堂上教书育人了，也同样能够被知识充实着……我不希望看到《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男女主人公石光荣和诸琴从部队退下来后不禁伤心落泪的那一幕在妈身上重演。 ­

　　自从得知妈退休的消息后，我一改往日下班时间一到还留在单位迟迟不走的习惯，变得归心似箭起来，在回家的路上，我沉思默想，如果妈还会为独守喏大一个空房而悲从心来，我就决定这样宽慰她，您毕竟在工作岗位上辛苦操劳了半生，也该趁此机会好好享享清福了，多少上班族还梦寐以求您那种再也不用风雨无阻地上班，披星戴月地下班的安闲舒适的生活啊！ ­

　　“妈，我回来了！”到家后我一声呼唤，无人应答。肯定是在卧室里看电视了没听见，我边猜想着边打开卧室的门，屋里依然空空如也，“不上班了，还能上哪去啊？”我正纳着闷，忽瞥见厨房的桌子上摆着整齐的饭菜，上面还压了一张纸条，一看就是妈的笔迹：“慧，今晚居委会找我有点事，我先吃完了，这是留给你和你爸的。”原来她今天上小区的居委会办理一些退休相关的手续，结果党支部书记看她是退休教师，又是一名老党员，非要任命她来担任我家楼道的楼长。楼长？真新鲜，刚退休就有官当，妈妈在学校里可是语文年级组长，退下来居然还当上了居民楼长，我自忖着。妈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道：“以后我们楼道的宣传和组织工作就由我来完成了，你们要大力协助我的工作才行，不能给我的脸上抹黑啊！”看着妈妈那股认真劲，我不以为然，楼长能有什么事可做啊？ ­

　　你还别说，自上任以后，晚上找到她还真不太容易，不是居委会要下达楼长任务就是党员要召开会议了，今天要当什么环保交通志愿者了，明天又要组织老年人去哪里旅游活动了，反正但凡从居委会回来，就有什么精神指示要挨家挨户传达一遍，时而传阅一些上级部门的红头文件，时而又要分发一些宣传文明礼仪的书籍，本以为退了休的妈可以在家清闲了，这下看起来比上班还忙哩。 ­

　　长而久之，本来陌生的邻里关系在妈的带动下倒搞得异常融洽和熟络，经常会有一些我素不相识的邻居在楼下大呼妈，有一次我印象深刻，一大早就听到有人按我家门铃，我揉着惺忪的眼去开门，“刘阿姨在吗？”“哦，我妈还睡着呢，要不——”我想让妈多睡会正想推脱，妈闻声从屋中走来，“刘阿姨，我家儿子昨晚在小区的阅览室里看书，把书包关在里面了，他今天上学哭闹起来，这不我一急就找到您这来了，真不好意思……”妈二话没说马上开始打电话向居委会求助，一阵寻问之后，又紧随着那人出门了，从窗外远远瞧着妈此时快捷的步伐，我不禁短叹，妈您可真够忙的，连这事都逃不过，一点也不像退了休的老年人…… ­

　　每逢节假日，她还会出其不意地送给我几件小礼物，记得端午节那天我刚一到家，妈就从口袋里神秘兮兮地取出几只五颜六色的小花，说让我选一只喜欢的颜色，“这是哪买的？”我选了其中一只蓝色的问道，妈扑哧一声笑了，“这是我在居委会亲手制作的绢花，怎么样？”什么？妈居然还会有这本事，我顿时觉得手中的这朵并不起眼的小绢花显得格外精致可爱，“这是我今天现场做的，只需要色彩不一的丝袜和几条细铁丝就可以编织了，其实一点也不难哩。”妈继续解释道。我猛一抬头，又发现茶几上的花瓶中新换了一大束绢花，有玫瑰红，苹果绿，宝石蓝……色彩齐全，分外鲜明，简直和市场上卖的相差无几。有一次她还为手工制作了一些各种动物模样的香袋与我争执不休，我看分明是老鼠，她非说做的是兔子，此时老爸过来力挺妈：管它是什么动物，做成了香袋就比你强，她在那里可是做了一上午啊，你会做吗？我虽然不屑置辩，却蓦然发觉妈的心态正在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

　　周一早上起床，一阵洗漱完毕之后打算出门，妈叫住了我说：“慧，你等我一会儿，我今天与你同路，你去上班，我去上学。”我没听错吧，妈这个年纪了还上什么学？原来妈早在一个月前就和几个同时退休的老师们一起报名了老年大学，并选了炙手可热的烹调课程，一路上，我学着妈常在学校里教育学生的口吻对她说：“您可要上课认真听讲啊，回家也好把烹饪技术传授给我，您现在记性大不如前了，别忘了记笔记。”妈非常配合地回应：“知道了，张老师。” ­

　　妈上了老年大学的烹调班后，我家的伙食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善，我和老爸每天下班一到家就能吃上现成饭不说，更能有口福品尝到一周都不会重复的美味佳肴。菜可谓“色，香，味”俱全，每回还没开饭，满屋就开始飘香四溢了，只要那天她一上过课，家里的厨房就成了一块实验田，如果那时我一不小心逗留在那块地方，妈就适逢其会地念叨：“这个炒里脊肉啊，要放点生粉，吃起来口感才会更滑嫩。”“那个芹菜要把它的茎丝抽掉，这样就清脆可口，不会咬起来很老了。”……那架势俨然是一名厨师，就差再戴顶白色高帽了。妈原本是北方人，现在却能做出一桌连南方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本地特色菜肴来，让我和老爸好不得意。有时周末同学约我聚餐，我偶尔会以有事在身婉言相拒，她们哪里知道我是生怕错过妈新学的手艺哟。 ­

　　一学期结束，经过大家一致评定，妈的最佳菜名为：“拖黄鱼”、“醋熘带鱼羹”、“虎皮尖椒”、“蘑菇菜心”、“鲫鱼炖豆腐”。其中“拖黄鱼”堪称一绝，连平日里近乎“鸡蛋里挑骨头”的伯父偶来家中作客，对此菜也赞不绝口。每次听到这些来自亲朋好友的赞语，妈的脸庞总会泛起一片红晕，煞是好看，仿佛年轻了十来岁。 ­

　　有一天我在书架上找书，无意中翻出了一张鲜红封面的“结业证书”，上面清晰地写着：刘**同志于2006年9月至2007年6月在我校学习烹调课程，经考核合格，准予结业，落款盖有老年大学的印章。“妈，您这么快就结业了？”我朝妈问道。“是啊，下半年我们协商好了，打算报名“甬剧”班了，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学学宁波话，哈哈……”妈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得那么开朗，从她的笑中我分明能看到那颗积极向上，健康快乐的心一如往昔，并没有因年华的消逝、岗位的离退而有任何改变。 ­

前不久，妈递给我一本“荣誉证书”，我好奇地打开：妈撰写的读书征文《我最喜爱的一本书》在宁波市江东区“读书，有你更精彩”市民读书有奖征文活动中荣获了优秀奖，捧着这本沉甸甸的证书，我相形见绌，我尚在工作岗位上还没有一本证书，而妈退休了却“硕果累累”。 ­

最近妈不知又玩起什么新花样了，已经连续几天每天一大早起床就见不到她的身影，上班之前想跟她道个别都难，回想她自打不用上班以来，压根就没正经闲过，可是再怎么忙，也不至于牺牲早晨这么点宝贵的睡眠时间吧，想当初她在职时还是个“恋床”的人呐，怎么休息了反倒起得比上班还早了，老年大学不会这么早就上课，居委会也不可能这么早就招她……我逐个排除了可能性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晚上我回家不久，就见妈一手拎着录音机，一手打着一把花扇，身着一件中间印有斗大的“舞”字的粉色衣衫进了门，密密层层的汗珠布满了整张脸。难道早上她——？我片刻闪过一个答案，但是马上被我排除了，虽说近几年在街头巷尾见到跳着健身舞的老年人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了，但是左思右想也轮不到妈呀，她从来都腿脚不便，而且去年刚做过膝关节手术，再说她身材也不是那块料啊…… ­

为了亲眼证实自己的猜测，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走出家门的不远处，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音乐声，随着脚步的靠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悦耳，透过广场的树荫，我分明可见一大群年过花甲的老人正踏着乐曲的节奏翩翩起舞，果然不出所料，在舞池中我搜到了妈那熟悉的身影：她红光满面，像涂上了胭脂的大姑娘，她那如刻上去的皱纹在优美的旋律中也舒展开了，昔日里粗重的双脚跟着音乐的节拍轻盈地迈着舞步……我深情地凝望着眼前这片迷人的景象不禁心悦诚服：得，妈妈，您比我还年轻！­